次日一大早又动身赶路，大风吹雪，惊沙猎猎。马车辘轳轱辘地往隋国飞驰，与四十余只马蹄一道溅起一溜长长的风雪来。

过大漠孤烟，经长河落日。胡雁哀鸣，白峦曜曜，战死的姜军早就被掩在重重积雪之下，白茫茫一片天地当真干净。

这一路走来，因脚下的姜土已被隋军攻占，因而并没有什么匪患流兵。小棠只觉得浑身发冷，北风卷地，朔气逼人，从马车缝隙之中一寸寸地灌进来，灌进她的每一寸肌骨。

眼看着离隋国边境越来越近，她便愈发惶惶难安。

到易水时天色已黑，一行人住进了别馆。

待安顿下来，众人皆已疲累不堪，庖人很快奉来酒肉，草草吃了一些，秦渲便命侍者备好兰汤沐浴。

这别馆在战火中损毁不少，连浴缶也没有了，侍者心惊胆颤地禀着，“公子恕罪，小的这便去驿站借来。”

别馆距驿站尚有些距离，等待的工夫，秦渲便要浴足。

他有洁癖，并不奇怪。

小棠便先出了门去备下热水，回来时见裴孝贤进了秦渲下榻的卧房。

她心里一动，悄声靠近。

这时已是十二月下，整个易水覆了白皑皑的一片雪，看不出这些屋宇原本的颜色。

木质推门透出暖黄的灯光，廊下悬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晃，室内传出裴孝贤粗声粗气的声音，“如今已经到了易水，公子为何还留着那姜俘？”

小棠心里突突地跳，好一会儿没有听见秦渲的声音。

裴孝贤急了起来，“不必公子动手，末将来了结便是。”

仍旧不闻秦渲说话。

裴孝贤又道，“只怕时间久了，公子舍不得了。”

这才听见里面重重地响了一下，似是角觞掷地，继而响起了秦渲低沉的声音，“胡言！”

“公子身边不能留姜人，非我族类，其心必异！”裴孝贤低声道，“这是鸩毒，饮下之后顷刻毙命，公子切记。”

片刻后那人淡淡地“嗯”了一声，言语不咸不淡，清冷异常，命道，“去罢。”

小棠怃然，双手在寒风里冻得发红，只觉得盆中热气渐消，不久见裴孝贤推门而出，在月色下踩着雪悻悻走了。

待裴孝贤走远了，小棠才端盆进了内室。那人神情冷肃，没什么表情，案上赫然放着一只小瓶，定是方才所说的鸩毒了。

秦渲不说什么，她便当不知道。上前跪坐下来，脱去他的鞋袜，便开始为他洗起脚来。

盆中的水还温热着，她脑中却空空落落，想到自己的归宿便是饮下鸩酒，继而被随意抛在隋国的大地，受风吹日晒，再被群狼撕个七零八碎，不免鼻尖发酸，眼底浮起好一片水雾。

但她在梦里肯哭，醒时却绝不肯轻易落泪。

她侍奉秦渲已有半月余，向来是安分守在一侧。他若不问什么，她便一句不语。她宁愿不说什么话，也好过每次踩在刀尖上作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