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钰扯掉自己的斗笠，任由北风刮在脸上。细碎的冰粒在他脸上划过，一道道血痕细小而密集，温热的血珠还未能落下便凝结在了脸上，血色与苍白交织。他向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吼着，声音沙哑。

苏玉然没有回头。风吹过少年单薄的衣衫，马蹄声回响在寂静而辽阔的雪原——东禹气候严寒，犹以冶天谷一带为甚，雪花尚未落地便已经结了冰。倘若是苏玉然这般修为，略略运转丹心便能抵御。若是苏钰那般三脚猫功夫，就只能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了狐裘皮袄，缩成一团才得以行进。那马也和别处不同，是东禹特产的一种灵兽。四肢修长，背部宽厚，浑身被半尺有余的柔软毛发覆盖着，不畏严寒。又因其性情温顺，脚力出众，很轻易便取代了马匹，成为最受东禹人欢迎的代步工具——入乡随俗，苏玉然自然也没有仗着修为逞能。

此刻，他正在清理自己的包袱 : 令牌和几张防身符录都已经交给了苏钰，银两也为了购置此行的装备消耗地所剩无几。除了一把质地还不错的青铜短匕和几件换洗衣衫，苏玉然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无所有了。

幸亏送走了苏钰。苏玉然不由得暗自庆幸。苏钰身为苏家少爷，不是赚钱的料，难道他苏玉然就是了？甚至在苏家，苏玉然的开销比之苏钰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。

入目，是看不到尽头的苍茫。苏玉然淡琥珀色的眸子头一次泛起了疲惫的色彩。他忽然有些怀念在苏家的日子，即使他并不喜欢那里。

泱泱卫国，南起淮海之滨，北达沙原之界，东临东禹，西与西尧接壤。从地图上看去，偌大一个卫字，占据了大陆南疆最富饶的一带。

邴州，正正好处在了这个卫字最繁华的一点上。君不闻，世人常道:“纵横南疆三千里，繁华不过卫邴州。”

而苏家，就是邴州最负盛名的世家。曾有寒门学子赶考路过苏家，愤笔写下 : “遥想邴州绫罗好，十里碧波苏门看。”的句子。虽是意在讽刺，但苏家繁华昌盛可见一斑。

这样的苏家，盛极一时的苏家，修行世家的苏家，就在一夜间覆灭。

苏玉然记得。

哭喊声，惨叫声，混合着刀剑劈砍入肉的闷响传入耳中，到处流淌的鲜血和结了痂的暗红色血块发出刺鼻的腥气。那些往日明媚的笑脸上残留着不甘与愤恨，痛苦让他们的眼睛无法闭合。在夜幕笼罩之下，在映红了半片苍穹的火舌舔舐下，在苏玉然冷静甚至是淡漠的目光中，苏家，彻底成为了一片死地。

死寂，就如同这雪原一样的死寂。苏玉然微微勾起唇角，四周只余下他平静的呼吸和心跳，还有那马形灵兽喘气时发出的呼呼声响。

苏钰，你在这冶天谷安然此生，我将去往血染的征程。从此，白雪万里为界为限，你我天涯再无交集。